
朱曉冬👳,多倫多大學經濟系教授,是宏觀經濟學界研究發展問題和中國經濟問題的著名學者💇🏻♂️,尤其對結構轉型的研究有基礎性的貢獻。他的論文曾在American Economic Review✭,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International Economic Review⛹🏽,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等著名雜誌上發表。他在2008年發表於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上的文章🐱🧛🏻♂️,Agriculture and aggregate productivity: A quantitative cross-country analysis,因其對跨國農業勞動生產率和結構轉型的深刻分析🤾🏽,已經成為宏觀發展領域的必讀經典🩱。朱教授曾應邀為意昂2平台學生開設蔣學模經濟學講座💎,之後我們也借此機會對朱教授進行了一次采訪,更加深入地了解他的求學和科研經歷🛻;朱教授也與我們分享了他對中國經濟和世界問題的思考和看法。
求學及研究經歷分享
Q1🕺🏽:首先請您和我們分享一下您的求學和研究經歷,是什麽契機讓您開始了經濟學研究生涯?
朱曉冬:我的求學生涯並不是起始於經濟學專業👼🏼,而是數學專業🤩。在國內時⇢,我本科就讀於武漢大學數學系🧘🏽🤷🏿,又在那裏獲得了數理統計的碩士學位。出國後,我在芝加哥大學商意昂2首先學習了一年統計學,師從著名的華人統計學家刁錦寰先生👰♂️。當時,我在商意昂2有許多學習經濟和金融的朋友。我在和他們聊天過程中重新認識了經濟學🦪🛼。在國內讀書時👨🏻🎤,我感覺經濟學還更多停留在意識形態層面。但是在國外,學者都是在用一些數學模型去研究社會問題💨。我一向對社會問題十分關註,所以當我了解到可以通過數學模型去討論我感興趣的社會問題時🤶🏼,自然而然地就開始選修經濟系的課程。這是我經濟學學習和研究生涯的開端🦚。
談及從數學向經濟學的轉型,朱老師向我們分享了這個過程中更多的經歷:
朱曉冬🤽🏽:在剛開始從數學向經濟學轉型的時候😂,我也產生過一些困惑🕵🏿♀️。因為我是學數學出身的,所以當接觸到經濟學模型的時候,我會覺得這些模型從數學的角度看來非常簡單,自然也比較輕視這些模型👩🏽🚒。但另一方面👨🏼💻,我又為經濟學模型假定的“隨意性”而感到困惑:這些假定從何而來?因為數學中的假定一般都來源於一個公理體系😔,是很有邏輯的,來龍去脈也比較清楚。經濟學往往在一開始就羅列一大堆假定🥿,而我從來沒有學過經濟學🤲🏿,所以我學習博士生課程的時候就很難從經濟學的角度理解這些模型。於是我在學習博士生課程的同時又去聽了本科生的經濟學課程🏎,這樣才了解了模型背後的經濟學直覺是什麽。
Q2:在您之後的經濟學學習過程中,您是如何找到第一個研究問題的💇🏼?
朱曉冬:研究興趣這方面其實比較偶然👨🏻⚖️👩🏻🚀,所以這可能不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剛才提到,我在博士第二年開始選修博士生一年級的經濟學必修課。之後在三年級的時候我開始學習一些選修課👳🏻,同時也開始去尋找研究課題。當時Lucas在寫一篇有關財政政策的文章,文章的題目是"Supply Side Economics"🖐🏻🏊🏻♂️。這篇文章後來發表在了牛津大學的一個雜誌上。他當時對政府的最優財政政策比較感興趣🧑🏻🎄,正好也開設了一門有關政府財政政策的專題選修課🍷👸,課上涵蓋了一些經典的文章。這門課最後要求寫一篇課程論文。我當時選修了這門課並在課程論文上面選了一個題目。我運氣比較好,最後那篇課程論文就成為了我的畢業論文。
Q3:在這次蔣學模課程中,您從核算分解的角度幫助同學們認識中國經濟增長♘。這一系列研究和您近些年的系列研究的關系是什麽🎓?
朱曉冬:有非常大的關系。實際上我在課程上講的就是和我這些年研究相關的內容🫶🏼。我在課程上把這些研究發現分享給大家𓀏,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加入進來。因為經過了十幾年的有關中國經濟增長的研究📐,我覺得到現在依然有很多我不理解🛀🏻、感到困惑的地方⛹🏽♂️。所以我在課堂上是想把我們知道的有關中國經濟增長方面的事情講清楚,再把我們目前還不知道的地方也告訴大家🧑🔬。首先關於中國經濟增長存在很多誤區,很多人認為中國經濟增長是靠投資拉動的、出口拉動的等等,所以我們從基本的增長核算的角度告訴大家投資拉動不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後面的內容🟣,包括我近年大部分的研究都是想要去了解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的來源。
因為近些年比較熱門的話題就是關註資源錯配對生產率的影響,所以我們就想知道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資源配置效率是否有改進🤘。我們先看了資本,但研究發現資本的配置效率並沒有改進反而是惡化了,所以資本配置效率的改進不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原因👨🏿💼。接下來我們研究了勞動力的重新配置。我們發現人口遷移確實對生產率增長有比較顯著的貢獻。最後我們看了貿易🎊,包括國內貿易和國際貿易。我們發現貿易確實很重要𓀋,但更重要的是國內貿易而不是國際貿易。所以資本配置效率沒有得到優化🤷🪚,它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近乎為零甚至是負的🦎;勞動力配置有所優化和改進🍙,對經濟增長也有顯著的貢獻𓀙;國內貿易也是有顯著貢獻的。但從核算的角度去看𓀀,貢獻最大的部分依然是殘差,也就是我們仍然不理解的地方。
所以我現在的研究就是去理解剩下這部分是什麽。我認為這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我國自下而上的政策變化和體製的創新🪢,另一方面就是技術擴散,我國引進和學習先進的技術🧑🦽➡️,並實現從學習模仿到自我創新。這兩方面從直觀上🧑🏻🦳、案例上都比較好理解,但難的是怎麽去量化它們的重要性。盡管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寫出一些模型去講它們的作用,但怎麽用微觀數據去認證它們的作用及核算它們的貢獻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這也是我目前正在進行的工作。
Q4:如果說中國經濟是您這次課程的一個關鍵詞的話🧛🏽♂️,那麽結構轉型就是另外一個關鍵詞😸。您在課程中提到,結構轉型在解釋跨國收入差距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同時,您做了很多與結構轉型相關的研究,特別是您於2008年發表在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上的論文已經成為結構轉型方面的經典文章🤸🏼♂️。那麽您可以和我們分享這個研究背後的故事嗎🧋🤲🏽?是什麽契機促使您開始關註結構轉型的?
朱曉冬:實際上,除了這篇文章外我還有一篇文章也是和結構轉型有關的,是講英國工業革命的🏔,合作者是楊濤老師🏌🏽。這篇文章發表晚一些,是在2013年發表的,但研究開始的更早,我就是在研究英國工業革命的時候才開始關註到農業問題的🫳🏿,並且發現了農業的重要性:英國之所以能夠走出馬爾薩斯陷阱並實現經濟的起飛,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實現了農業現代化🛅。我和楊濤在那個時候開始讀了很多有關農業方面的書。正好Diego當時在做一些跨國方面的Development Accounting的研究♕🅾️,所以當我們和他聊起來的時候,很自然地就想到要從跨國比較的角度探究農業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結果我們發現農業不僅是在歷史上很重要,例如農業生產率的提高讓英國走出了馬爾薩斯陷阱👄,而且對理解當今世界上國家間人均GDP的差異也很重要🙏🏼。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我們關註到了農業和經濟結構轉型:怎麽減少農業就業人口比例?接下來很自然地想到去探究人口轉移最基礎的機製,也就要用到結構轉型模型。當時正好也有很多人關註到了這個話題。
Q5:結構轉型不是一個新話題,但是近十幾年來宏觀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交叉領域的進展使我們對結構轉型又有了新的認識🦩,您是如何看待宏觀發展經濟學這一領域的?現在的前沿話題有哪些🤽🏼♀️?
朱曉冬:從某種角度說😪,結構轉型是本世紀以來宏觀經濟學重新發現的一個話題。我認為,在本世紀頭十年🤾🏽♂️,宏觀經濟學在結構轉型的研究上沒有根本性的貢獻,只是在做一些基礎性的工作。發展經濟學家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就開始關註結構轉型的問題了,只是他們沒有用現代宏觀經濟學的語言去研究這個問題,因此也沒辦法進行量化分析👱🏻♀️。後來宏觀經濟學開始重新關註這個問題,是因為在研究經濟增長的時候發現了結構轉型的現象,也就很自然地希望有一個關於結構轉型的模型🧎♂️。例如美國也存在結構轉型的現象,但它的總體經濟增長又是非常平穩的,這就產生了一個理論上的問題🫷🏻:如何在一個多部門的模型中納入結構轉型,使模型中既包含結構轉型但同時又有不影響經濟增長的平衡路徑👨🏼。所以早年的研究更多的是關註怎麽寫出一個既包含結構轉型,又能夠和新古典增長模型在總體上一致的模型。因此🐟,從某種角度上講,這是一種基礎性的研究。
但從發展經濟學的角度講💕,這種研究不是很有意思,因為大家關註發展中國家的結構轉型,想知道它對經濟增長有多大的影響。但前十年的研究,都在花很大精力去寫出一個模型⛱,告訴大家結構轉型和經濟增長是沒有關系的。當然這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這個現象在美國是存在的🧑🏿🎨,所以大家也希望先有一個基準的模型,再在這個模型的基礎上去研究現實經濟中的摩擦🧑🏼🎄。實際上我記得當時有一篇比較重要的文章,作者是Ngai和Pissarides。我當時和他們聊的時候就聽說他們也是想去理解勞動力市場的摩擦。我們知道Pissarides得諾貝爾獎的工作就是有關勞動力市場的扭曲和摩擦🫷🏽。所以他們的初衷也是想理解勞動力市場摩擦怎麽影響經濟。他們也覺得一開始需要一個無摩擦的模型作為基準,但後來也沒有繼續研究摩擦的問題🐫,盡管摩擦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更為重要。所以我想把結構轉型模型應用到發展中國家來🩺,然後去仔細地探究到底有哪些扭曲,這些扭曲又會怎樣影響經濟增長。從經濟學以及經濟政策的角度講,這可能是更有意義的問題🪶。這些年大家也越來越關註這些摩擦。因此我覺得,前十年的研究是一個基礎性的工作👨🏽🏫,最近的一些研究則是更加有實際意義的工作🍄🟫🚺。
關於中國經濟
Q6:我們發現近些年關於中國經濟問題的研究越來越受到關註。在宏觀學者裏☛,您較早開始對中國經濟問題開展研究。但是🧓🏿,如果我們回過頭來看,早些年間有關中國經濟問題的研究似乎很少能被比較好的雜誌關註到👨🧚🏿♀️,您認為原因是什麽?而近年來中國經濟問題又為什麽越來越受到關註🕟?
朱曉冬:我先回答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和第一個問題也有關系。越來越多的包括國外和國內的學者關註中國經濟問題,就是因為中國的經濟體量越來越大🗼,對世界經濟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所以大家認為如果不了解中國經濟就難以理解世界經濟的走向👨🏼🦰,也就很自然地更多開展對中國經濟的研究。
實際上早期大家不關註中國經濟是因為大家覺得中國經濟不那麽重要。八十年代的時候,大家更多是在研究日本經濟🦑。當時日本是第二大或接近第二大經濟體,也有要超過美國的趨勢✢,所以研究日本的學者很多,中國的問題相較而言沒有那麽重要🧖🏻♂️。在當時的背景下🕵🏼,學者研究中國問題從某種角度上講可能是出於“獵奇”⛓️💥。因為中國可能會有一些特殊的數據⛷📱,這些數據可以用於研究一些傳統的經濟學問題。當時研究中國經濟要受到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方面要把研究中國的問題轉化成一般的經濟學問題才能被好的雜誌接收;但中國也有很多獨特的地方🪯,比如體製、文化等各個方面⛹🏿,這些是西方人所不了解的。要麽在做研究的時候就幹脆忽視這些東西🤤🌙,用傳統的、標準的經濟學硬套在中國經濟問題上🙅🏽,有人這麽做👳🏼。但如果你是真正關註中國經濟的話,你會覺得這是不對的🕤,因為這麽做並沒有深刻地去反映中國的現實,從某種角度上說這就是一個學術上的練習,一個作業,而不是真正地去幫助理解中國經濟。另一方面🦸🏿♂️,如果當時過於去強調如何理解中國經濟的話,也會很難說服別人這個研究怎麽具備一般性的意義。這樣的矛盾使得早年有關中國經濟的研究面臨發表的困難✝️。現在好一點的原因是大家不僅僅關心研究是否對經濟學理論有什麽一般性的貢獻👨🏻💼,西方人也開始關心中國經濟本身,他們也想要了解中國經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所以如果能把中國經濟講的更清楚😢🚷、更透徹,這方面的貢獻也會得到學界的欣賞。
Q7:如果看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發展過程,其經濟增長的過程中也伴隨著深刻的結構轉型👙,基本遵循了從跨國比較中發現的一般規律👴🏿🦹🏼。但中國擁有其獨特的製度設計🤾🏻♂️,例如戶籍製度🤚🎼,您怎麽看待這種經濟發展的規律性和經濟體製獨特性的關系?對中國的研究可以對其他經濟體的發展有什麽啟示👨🦯➡️?
朱曉冬🧎🏻♀️:其實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剛才講的中國的特殊性和經濟學的一般性也許過於強調了兩者的對立🦂。如果我們去追溯經濟學最終要研究的問題♒️,其實是有關人的行為的問題。這意味著我們不是一定要把人的行為放在完全沒有扭曲的市場中去研究。所以從這個角度看𓀃👂🏽,雖然西方經濟和中國經濟所面臨的政策環境不一樣,但都可以也應該用同樣的方法去研究。近年來我們也認識到西方經濟並不是沒有扭曲的,金融危機顯示了他們也存在金融市場、金融機構的扭曲。因此並不是所有的西方經濟研究都可以用完全沒有扭曲的🙎🏻♀️、完全競爭的模型去描述。從這個角度說,中國經濟和西方經濟的研究應該是一致的,沒有本質上的差異🧑🦽➡️,差別只是體現在扭曲出現在什麽地方💂🏼♂️。
中國有一些製度設計是以前計劃經濟遺留下來的🤰🏿,是很難改變的,這也是要進行改革的原因。怎麽去改變這些製度,怎麽消除這些製度對經濟發展造成的阻礙🥚,這些是主要的問題,也是我覺得非常有意思的問題。製度改革🟥、製度創新以及政策改變都是非常重要的案例研究,也可以為其他國家帶來啟示。改革在中國的作用往往比在美國的作用要大很多🎅🏽。我在課上講過一個關於美國資源空間配置的文章。他們發現各個州對企業的稅收政策不同導致了資源配置在空間上的扭曲。當把這個扭曲消除後,福利大概會提高0.5%。而我們關於中國人口遷移的研究發現已有的關於勞動力流動的改革可以提高的福利水平為5%💂🏻♀️,是美國的10倍。西方國家改革帶來的福利提高和中國改革帶來的福利提高不是一個數量級的👩🏿🍼,所以我們研究的更可能是first-order的問題。從這方面看研究中國經濟是非常有意思的。
Q8:金融危機和近年來的新冠疫情都對中國經濟造成了巨大的影響。中國目前正大力推行的雙循環和擴大內需的發展戰略正是想要通過釋放國內市場潛能的方法提高經濟活力🖐🏼。您對中國未來經濟發展的判斷是什麽?我們當下急需解決的問題應該是什麽?
朱曉冬🏇🐈⬛:中國的經濟增長面臨的問題既有短期的也有中長期的。短期的因素是疫情👰🏿♂️、國際政治方面的環境,包括戰爭給整個世界市場帶來的沖擊和影響,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問題。另一方面,我們中國經濟的增長率在過去10年一直在下滑,這顯然不是受到短期因素的影響🐼,而是中長期的影響🏃➡️。這可能是因為過去十幾年我們改革的速度放緩了。2007年之前中國的經濟增長來源主要是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而這又是靠改革釋放出來的。現在的下滑也是同樣的邏輯,就是因為我們改革的速度放緩了,更多的是想要依靠一些自上而下的政策去刺激經濟,比如四萬億計劃。四萬億在短期內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它帶來了更多的扭曲😨,遺留了更多的問題👁。現在政府在推行雙循環政策。雙循環很重要,因為它是要去擴大內需。但是擴大內需的口號在90年代就提出來了,卻一直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內需一直不足、只能通過投資來替代就是因為一些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比如老百姓的醫保、教育問題,所以只能去提高儲蓄。這些問題不解決的話🤷🏻,擴大內需還是只能靠投資。要解決這些問題不能只靠政府提口號🪨,下面去執行,這是計劃經濟的方法。我們從中國經濟高速增長時期得到的經驗是放權📱,讓企業和市場自己去尋找出路🚵🏼♂️,給他們更加寬松的環境🫥,我想這是中國經濟增長需要的。
Q9🦻🏽:我們知道,中國不僅在國內進行了改革,也越來越多地融入世界市場。中國為應對經濟下行也推出了一些經濟刺激政策🧛🏽。您認為中國經濟的穩增長對於全球經濟提振有哪些幫助?
朱曉冬:肯定會起到很大的作用🧜🏽♂️,就像當年金融危機中國經濟的快速回升對世界經濟的復蘇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因為全球價值鏈使得中國和世界經濟存在非常緊密的聯系。中國經濟按照名義值測算是第二大經濟體🫥,按照購買力平價測算是第一大經濟體,所以中國經濟的增長顯然會對世界經濟造成很大的影響🧑🏿🔧。但是怎麽去穩增長?政府總是到最後沒辦法的時候去依靠投資🤞🏻,但投資的效率是非常低的,是無法改變經濟下滑的態勢的。所以還是要依靠深化改革去扭轉經濟下滑的態勢。我覺得現在一個主要的問題是政策變化的太頻繁,每隔一兩年就出一個新的管製政策🚺。比如說18年的資管新規,前兩年開始對平臺經濟的管理。管製政策出臺的頻繁性導致企業受到很大的政策不確定性的影響👩👩👧👦。如果企業沒有信心,就不敢去擴張和投資,我想這是對經濟增長最大的負面因素✦。
全球視野
Q10🫷:未來中國繼續保持高速增長最應該挖掘的潛力是什麽👨🦯➡️?
朱曉冬🏇🏽:以前中國是學習國外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這些技術和經驗對中國的經濟增長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現在這些因素的作用遇到一定的阻礙。因為在現在的國際環境下👩🏻🦳,一方面我們離國際前沿更接近了🥫,另一方面也會受到引進技術方面的限製。所以中國需要去研發和創新。除此之外,要釋放人才的活力不能單靠政府推動。研發需要有開放的思維,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更開放的環境讓大家有更自由的思想碰撞。僅僅靠政府投錢往往是效率低下的✧,還常常伴有扭曲🌱。很多人可能就是為了錢而去做事情,並不是為了研發新的東西🟧💂🏽♂️。此外,前面講到的戶口製度的限製方面還有很多潛力是可以挖掘的。人口流動還可以進一步放開。因為我們看到中國地區之間的差異還是非常大,盡管我們的總體經濟在平均意義上已經達到了小康社會👨👧,但是地區差異依然存在✊🏻,貴州、雲南的經濟水平還是很低🌌。怎麽樣讓貧困的地區也能加入到中產🍟,達到和沿海地區一樣的發展水平,這是主要的潛力之一。政策上的人口流動,企業營商環境的改變都對地區間發展很重要。比如東北發展落後的原因就是營商環境一直不太好,以前主要是發展國有企業🙈,對私營企業的營商環境不是很註重⇢,一直到現在東北的投資和營商環境都不好。怎麽樣通過政策改革改變其營商環境和投資環境,這是提高當地經濟對總體經濟貢獻一個主要的潛力點♜。
Q11:如何改善營商環境?
朱曉冬:我覺得要減少政府的幹預🙅🏻♂️。雖然集中力量好辦大事,有些事是這樣🤳,但在上海抗擊疫情的特殊時期🚶♀️➡️,政府主導了民生物資的供應,但由於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被抑製🤽♂️,物資分配的效率出現了下降👫🏻。從地區間來看🛍️,浙江、廣東發展得很好,他們的政府相較而言對私營企業很友好🈶,給了他們寬松的環境🦻。所以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地方政府的觀念要有所改變。
Q12🧖🏼♀️☝🏽:近幾年來🏯,全球經濟面臨滯脹風險,即高通脹和經濟緩慢增長並存。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朱曉冬:很不幸的是我們可能要經歷一次陣痛。高通脹的問題在西方沒有引起及時的關註。之前大家都以為這只是短期的問題,但實際上不是那麽簡單的🪚。通脹是和人的預期相關的🧗🏿。預期是有很強的粘性的,一旦人們預期有通脹,再想把通脹壓下來,就要付出相應的實際的經濟成本。就像美國七八十年代持續很長時間的高通脹👩🏼🍼,沃爾克做了美聯儲主席後為了把通脹壓下來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降低通脹必然要帶來短期性的衰退💇♀️。現在美國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想要壓低通脹必定會對實體經濟的增長造成負面的影響。現在比較可惜的是沃爾克作為美聯儲主席建立起的央行可信度在過去這些年被逐漸地侵蝕掉,央行變得逐漸沒有可信度了。央行想要壓低通脹,但市場不相信。這時候就必須用狠的政策才能把預期壓下去🚝🔖,就像沃爾克當年那樣。但迅速地緊縮政策又會對經濟帶來負面影響📬。
Q13:作為全世界最大的經濟體,美國經濟的表現對全球經濟有著非常重大的影響🐹。美國經濟是否可能會陷入衰退?全球經濟是否會面臨衰退的風險?
朱曉冬:我沒有看最新的數據🚄。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想要把通脹壓下去,美國衰退的風險就會很大。這個問題也不僅僅是美國所面對的,對其他發達國家都一樣🙍😉。發達國家通脹高的原因是政府疫情中救助的方式和中國很不一樣🧑🏻🔬。中國政府把錢發給企業👖,是為了穩就業🏄♀️。所以我們會看到中國的價格增長在上遊和PPI。消費方面很疲軟👏🏽,因為消費者沒有拿到錢👨🏼✈️。美國則是CPI很高,因為政府會直接把錢發給老百姓🚣♂️,保證了他們的消費需求🪵👷🏿♂️。這個政策是西方發達國家的普遍做法👇🏿,他們都面臨通脹的問題。一旦預期形成🧛🏼♀️,想再改變是非常困難的,控製通脹可能會帶來立即的衰退。另一方面,發達國家也可以選擇推遲解決通脹的問題🦃,但這也會帶來另一個隱性的問題,就是利率會升高🟫。利率升高就會影響房地產市場。這些年房地產市場對世界經濟的影響越來越大了。比如多倫多前幾年的房市一直都很火爆,但最近沒有人買房子了,就是因為利率漲得太快了。所以不控製通脹也會對實體經濟造成影響🪖。
Q14:把錢發給企業還是消費者更有效♣︎🚲?
朱曉冬🆎:關鍵看你的目的👩❤️👩。如果目的是保障老百姓的福利當然把錢發給老百姓更有效🤦🏿♀️,因為把錢發給企業再傳導到個人中間還是會存在很多扭曲。但是如果目的是穩就業⚧🧑🏼💼,那麽發錢給企業可能更直接𓀔。其實西方兩方面都有,他們也發錢給企業,要求企業不降工資。所以西方從就業上來講招人招不到,因為很多人有錢👩🏿⚖️,不願意去工作🦵🏽。
Q15🪷:如何看待通貨膨脹和就業的關系?在通脹和就業之間,是否應該以就業優先🪝,允許一定的通脹水平?
朱曉冬✍🏻: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為什麽預期的影響很大🏕。一旦大家預期通脹水平很高,工人就會要求漲工資,因為貨幣在貶值。提高工資不是為了提高就業只是為了穩就業。如果通脹不斷上升,但經濟沒有增長⛴,就像中級宏觀講的📟,這種情況下菲利普斯曲線的斜率會變得越來越高,通貨膨脹和失業就沒有什麽相關性🐫,就是因為通脹的預期在不斷上升。美國的主要問題不是就業,很多地方想招人也招不到,所以通脹是主要的問題。
研究方法及建議
Q16🪣:您在課堂中所講授的宏觀經濟學研究主題,基本上沿著從基於宏觀模型的增長核算🚶🏻♀️,再到一般均衡模型與微觀數據相結合進行定量分析的脈絡進行的。例如,您最新的工作論文將前沿的微觀計量識別方法和基於一般均衡框架的反事實分析相結合,對中國城鄉收入差距進行研究。那麽😗,您是如何看待當下以及未來宏觀經濟學研究方法的發展趨勢的🦦?
朱曉冬👸🏽🙇:我在課堂上講的更多的是和中國相關的問題還有我自己關心的問題,並不能代表整個宏觀經濟發展的趨勢🔑。我研究的一個特點是問題導向。我更關心問題是什麽而不是說一定要用某一個方法🫅🏼。這也是為什麽我的研究可能采取了不同的方法。比如需要研究開放經濟的時候我會用一些貿易的模型,當我面臨一些實證問題的時候就會去用一些微觀計量的方法。之所以要用到微觀計量是因為近些年關於農業生產率低下的問題在實證上有爭論。我在2008年發表的一篇文章中提到🤾🏼♀️,農業和非農業部門生產率的差異是由於扭曲造成的。但是另外一個觀點認為生產率的差異不完全是由於扭曲,也可能是由選擇差異帶來的😯。要想把這個問題講清楚👨🏿🚀,我們就需要用到微觀的數據和方法。我們最近的研究相當於是在回應文獻上對這個問題的爭論。所以說方法是用來回答問題的👩🏿🚒,並不是說我為了用這個方法才去做這個事情。
Q17:對經濟學的學生而言,基於微觀計量方法的實證研究和基於宏觀一般均衡框架的定量分析是兩個不同的學習或者研究方向🚶🏻♀️➡️,只掌握一種技能似乎已經不能滿足當下的研究需求了。您怎麽看待研究工具選擇的問題?對想要從事經濟學研究的同學們的學習有什麽建議?
朱曉冬😑𓀃:確實是這樣。我知道在國內的學生比較喜歡有一個固定的套路🍝,就按照這個套路去做🧅。所以在國內最流行的方法有兩個🧑✈️:DID和DSGE,這兩個都是有套路的。DSGE有一個dynare軟件👨🅱️,隨便寫出一個模型用dynare就可以跑出一大堆結果🧡。DID也是有比較現成的套路了。這個實際上是很不健康的研究方法🐅。研究問題還是要抓住big question是什麽,到底想理解什麽東西,找出相應的方法去回答問題🍨。
但確實現在教職市場的競爭越來越強了,所以這兩年比較優秀的博士生的job market paper基本都是把宏微觀結合起來♟🫛。原因是以前宏觀經濟學從計算的角度看沒辦法把很多微觀的東西放進去🦸🏼🍉,相對而言都是用一些比較簡單的🌕、校準的方式。現在都是有微觀基礎的模型,模型裏的參數可以更好的通過微觀的數據估算出來,有識別,更讓人信服。以前的校準相當於是黑箱子🟰,現在可以有更好的微觀實證基礎。從科學研究的角度講這確實是一種進展。但這樣就需要有兩方面的技能:一方面需要微觀的、計量的,另一方面需要把握宏觀的量化模型。這是一個趨勢,比較優秀的博士生做的文章都是這樣的。
Q18👫🏌🏻♂️:是基於問題來學習研究方法還是基於研究方法去尋找研究問題?
朱曉冬📒:不同人有不同的方式👨👨👧👧🫲🏼。條條大路通羅馬👩🏿💻,有的人就是自己找到了一種擅長的方法,然後將這個方法應用到不同的問題上。我的研究風格是更關註問題本身,是更多問題導向的。
你剛才問到我為什麽研究中國經濟❤️,我是很早就開始研究中國經濟的。我可以分享一下我剛開始研究中國經濟的故事。我最早的文章是講中國80、90年代的通貨膨脹問題。這篇文章是在我剛開始做老師不久就開始的研究。我是1992年到多倫多大學任教的。到了1993年,國內的通脹就很嚴重了👃🏼,當時國內也在討論宏觀調控的問題。正好我們系的同事Loren Brandt是一位專門研究中國經濟的學者🥇。所以當我們聊到中國通貨膨脹問題的時候,就想去研究一下。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我在國內學的是數學和統計,到了美國學的是西方經濟🐷,對中國經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所以我就和Loren說能不能給我推薦一些有關中國通貨膨脹的文章🧜🏼♂️。他給我復印了一大堆文章🏋🏼♂️☮️。這些文章都是當時研究中國經濟著名的經濟學家寫的🚖,他們都寫過關於中國通貨膨脹的文章。我讀了以後就和Loren說我對中國經濟的研究太失望了,這些文章和記者寫的差不多🥳,每一次通貨膨脹都有不同的一個故事🤚,沒有一個統一的理論。所以我當時就想能不能有一個一般性的理論去理解中國通貨膨脹的問題。我想到通貨膨脹和貨幣超發相關👳🏽,然後我就從書上找到中國宏觀經濟的數據再輸入到電腦上👨🏿🦱🥌,結果就發現80年代和90年代每一次中國通貨膨脹都是因為貨幣超發。所以我剛才提到的那些文章講到的各種原因都不是根本的👱,根本的原因就是貨幣超發👉🏿🧑🏻🦯。這是第一步,大概花了兩三個月的時間用於收集數據和看文獻。從某種角度看這是很簡單的,但更難的是回答為什麽中國貨幣會周期性的失控,每隔幾年中國貨幣就會超發。這個問題我當時完全沒有感覺🥣。剛開始我還想寫一個理論模型𓀀,一個復雜的🧔🏿、有內生性周期的模型👥,完全想從理論上去講這個問題🛸。後來覺得還是應該更多地去了解中國經濟🤛🏿。所以我去多倫多大學的東亞圖書館把所有《經濟研究》🧑🏻⚕️、《金融研究》上關於中國經濟的文章復印了⛺️🤲🏻,花了很多時間去讀,學到了很多。雖然那時候的文章是以描述性為主🛻,但這些作者對中國經濟的感覺很好,都很了解中國的體製🦁。所以這些描述性的文章對我而言是很有用的。我是從那些文章中開始想到一個故事,就是國有和非國有的關系🗼🤧。政府為了支持國有企業讓銀行面臨了雙重的任務🐎:一方面貸款要有效率🤤,回報要高🧑🍼;另一方面也要支持國有企業。於是我寫了一個模型🧏🏼♂️,從這個角度去研究銀行如何通過倒逼的機製迫使央行超發貨幣。但我對這個故事是否真實存在還不是很肯定⛹🏿。正好當時JP摩根要進軍中國市場,而我在去多倫多大學教書前在JP摩根工作過,所以他們請我去給中國的交易員講衍生產品方面的課。我就借那個機會問他們能不能資助我去中國調研。當時因為生意上的關系他們給了我一個客戶名單可以讓我去了解,所以1994年我專門回到國內走訪了二十幾家非銀行金融機構,也和央行的相關人員聊了✍️。在聊的過程中,我發現現實情況是和我讀了那些文章後想象的故事是一致的。這樣一來我才比較有信心去寫這個模型。當時做這個研究風險是很大的🧍♀️,我1992年到的多倫多大學,1993年開始這個研究🐊,文章在1994年寫出來第一稿。因為當時有關中國經濟的文章不容易發🍚,所以最後到2000年才發表✋。但我當時就是對中國經濟很感興趣🐽,就是想搞清楚這個問題⬛️。盡管當時的風險很大,但這個投資還是很有價值的,回報很高的⚰️。通過那幾年對中國經濟的了解,我基本上對中國經濟的來龍去脈有了一個好的🧑🏼🦰、直觀的感覺,也有了一個用於思考中國宏觀經濟的整體框架。所以當有了新的發現後,我都可以用這個整體的框架去看待那些短期的現象🤴🏿。
Q19:很多同學對於未來是否從事經濟學研究或是再以後是否要以此為事業還感到些許的迷茫,您對此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朱曉冬👇🏻:如果你現在還在困惑就不要做學術研究了。因為學術研究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特別是經濟學學生有很多其他很好的機會。經濟學研究的競爭是非常殘酷的,回報有很長的時滯性。就像我剛才講的,我的第一篇關於中國經濟的文章是1993年開始寫的👨🏿🎤,2000年才發表🧑🏻🎄,中間有很多的周折。我並不在乎這個因為我對這個問題本身很感興趣。所以如果你從事經濟學研究的目的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休息吃飯的時候都在想問題🤹🏿♀️,你就應該去做研究。但是如果是為了發文章才去做研究,你就會很痛苦🧓🏻,還是不要做。因為業界的短期回報很高、很直接👨🏿🌾,並且很快就能得到反饋。當然也有人做研究和職場上一樣是為了追求短期的反饋🎧,搞些套路,但這樣對經濟學本身的發展是不健康的。這樣做對個人而言也沒必要,因為去業界可以賺更多的錢🏄🏿♀️,生活會更好🤌🏽。所以我覺得如果你真的喜歡研究,對研究感興趣,那就去做;反之就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